【觀念釐清】史實不等於實戰，實戰不需要史實
作者/Author：Ralph Wang
編輯/Editor：Jane Tsao
史實與實戰兩個詞，因為一些文化發展上的因素，經常在中文世界被歷史歐洲武術（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, 簡稱HEMA）愛好者混用，然而其實兩者並不相同。這在歐美的HEMA界，其實已經有相當的多的澄清與解釋。本文盡量以兩千字左右的內容，簡單說明。
先簡單的定義一下這兩個概念：
史實（historically accurate）是指：有文獻等資料記載，可以研究、確認符合歷史紀錄的東西。
實戰（real fight, reality of combat, reality of violence…etc）是指：現實條件下實際發生的戰鬥，包含各式各樣形式，型態各異。從戰場上的會戰、壕溝戰、襲擊戰，到個人層級的防身、襲擊、暗殺等。
史實不等於實戰，實戰不需要史實
歷史文獻上記錄的武術招式，未必就是實戰技法。
例如，在Michael Edelson（註）2017年的講座《HEMA作為一種武術》（HEMA As A Martial Art）提到，文藝復興時代便已經有人（例如：Silvio Piccolomini，他是佛羅倫斯公爵宮廷的武器專家）評論，稱當時一些武術學院（Fencing Academy）的訓練內容脫離實際。這些學院訓練出來的技巧，可以讓他們在比賽場上贏得漂亮，但在實際戰鬥中死得難看。我們不確定他們評論的對象，但不能排除被指控的學院有武術書流傳至今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文藝復興時代的歐洲不少武術比賽都包含某種後擊（after blow）規則，現在HEMA比賽中常見的後擊規則，便是參考文藝復興時代的比賽修改的現代規則。但從以上案例可知，有後擊規則並不足以宣稱比賽「實戰」。
又比如本團Aquila Formosa先前寫過的決鬥審判介紹提過，有些決鬥審判的規定就是為了「避免因為小事，讓人民真刀真劍打到死」而生。隨著時間演進，在歐洲很多地方都發展出了更安全的決鬥審判形式。例如，如果不是無法釐清真相的重大犯罪，雙方只會拿大盾和帶角木棍，打到一方投降。
延伸閱讀：中世紀的決鬥審判 — 流血的正義與榮譽？ （1/2）
這類決鬥審判也發展出了特定的武術技巧，並且被記錄在武術文獻上。一些推測認為，這類技巧是當武藝平平的人，惹上了決鬥審判的麻煩時，在開打前可以找特定武術教練「特訓」的內容。
這些招式非常「史實」，絕對是HEMA的範疇，但它能否能算「實戰」，不無疑問。畢竟這類決鬥審判規範，本來就是為了「避免實戰的致命風險」而發展出來，人為規範下高度儀式化的特殊打鬥形式。而且從歷史記錄上來看，大盾木棍式決鬥審判的雙方，交戰意願往往不高，打到天黑所在多有。畢竟這只是利用疼痛與危險，迫使對方接受協議的方法，沒有必要為此玩命。
反過來說，一個人使用古代文獻沒有記載的方式，成功在實際戰鬥中達成他的目的，那他的方式並不「史實」，但毫無疑問他的做法通過了實戰的考驗。
以上幾個例證，可以簡單的說明為：「符合史實紀錄的招式可能並不實戰，實戰有用的做法也不需要符合史實。」
HEMA比賽並不是實戰
有個在中文圈特別嚴重的誤解，便是「HEMA比賽是實戰」或「HEMA比賽很實戰」。然而在國外HEMA圈也有一句名言：「（HEMA）比賽是一種遊戲。」（Tournament is a game.）
並不是擺出了古書上的架式，在幾乎全身許可攻擊的規則中進行對打比賽，就是一種實戰。比賽充滿了「訓練人造物」（training artifacts），訓練人造物是指訓練過程中，不可避免產生脫離現實的產物、機制。例如，「每次命中後對方都可以反打一下」的後擊規則，就是一種訓練人造物。
這些訓練人造物並不現實。要深入討論這個問題，會牽涉到包括心理機制、誘因、戰鬥階段、不對稱衝突等各種面向，在此不細論。但「HEMA比賽並不是實戰」是一個國外HEMA圈普遍認同的論點。也正如Michael Edelson所言，一個認真的武術家，要能辨識HEMA比賽中的訓練人造物，並且透過比賽以外的訓練克服。
事實上，因為HEMA比賽的規則本身就是一種訓練人造物，歐美HEMA圈始終反對推行統一比賽規則。沒有一個比賽可以宣稱其代表HEMA的比賽方式。
HEMA團體要追求的是什麼？
對於依靠史料重現失傳武術的HEMA團體來說，「符合史實」絕對是必要條件。而只要有歷史依據，想把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重建決鬥盾和帶角木棍的決鬥審判武技上，都沒有問題。
另一方面，追求實戰不是壞事。以本團立場來說，我們是認為在原始意義上，武術本來是對現實衝突的預備訓練，因此對這類問題的研究有其必要。（至少，這是我們打算走的方向。）
某種意義上，為了應對現實衝突而做的武術訓練很像軍隊演訓。軍隊演訓是為了對戰爭的預備訓練。軍隊演訓肯定不是實戰，甚至不一定模擬實戰，但這些演訓的目的，是提升軍隊應付可能軍事衝突的能力。軍隊會研究已知的戰例或資料，對比演訓內容，確認能不能達成軍隊戰力提升。
然而，如果自身對實戰的觀念都很混亂，甚至有HEMA比賽是實戰的錯誤認知，那就像只是參加過鑑測，就到處吹噓自己很懂戰爭一樣。這恐怕無法達到「了解與提升戰力」這一目標。
史實不等於實戰，實戰不需要史實。HEMA比賽並不是實戰。盡可能地釐清釐清這些觀念，不只可以避免無謂的爭端，也可以幫助自己找到渴望努力的目標，往正確方向前進。
註：Michael Edelson，紐約歷史擊劍協會（New York Historical Fencing Association）的創始人，曾修練戶山流與新陰流等武術，是將試斬文化引入HEMA圈的重要人物。
